“老夫有两个头角峥嵘,能干大事的子弟就够了,至于冯平和冯吉,老夫只希望他们不要太蠢,能撑得起冯家的门户,别给你们添乱就好!这段时间,他们和世家搅在一起,还想把冯家也变成世家,实在是愚蠢透顶,无药可救……”
……
冯平和冯吉两兄弟通过县试,知县留下他们,还有其他生员摆酒庆贺,俩个人也算是见过大场面,哪里会在乎县衙的酒席,更何况他们要急着向老爹报喜,因此只喝了两杯,就匆匆赶回来。
结果一脚门里,一脚门外,就听到老爹如是说!
他们俩的尴尬,简直无法形容!
原来在老爹的心里,他们就是这么不堪的货儿!
爹啊,你到底是谁的亲爹?
不带这么坑人的。
刚刚考了第一第二,满腹的好心情,这下子全都无影无踪了。冯平和冯吉傻傻站在门口,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!
叶华注意到了他们,尴尬的模样,还真惹人同情。
“案首和第二名回来了,还不备酒,替两位世兄庆贺?”
听到叶华的吆喝,冯家人全都动了起来,不多时,就摆上了一桌丰盛的酒席,甚至有人在院子里准备了鞭炮。
“侯爷,要不要听个响动?”管家谄媚问道,全然忘了,叶华只是客人,冯平和冯吉才是真正的主人,这俩兄弟更加尴尬了。
叶华全然没有喧宾夺主的自觉,他摆手让管家去放鞭炮。
噼里啪啦,热热闹闹,跟过年了似的。
冯道也换上了一身暗红色的衣服,里里外外,透着喜庆,两个得意门生搀扶着,坐在了宽大的太师椅上,这把椅子还是当初叶华送给他的,老太师从京城搬到了邺城,也没舍得丢下。
一屁股坐好,冯道收敛了笑容,板起面孔。
“冯平,冯吉,别以为过了县试,就万事大吉!后面还有府试,还有会试,还有殿试……你们俩要是能考个状元回来,才算对得起你爹!”
冯吉尴尬万分,小声道:“爹,状元就一个,我们兄弟俩呢!榜眼成不?”
“呸!”
冯道啐骂道:“说你胖还喘上了?你们俩要是能考上状元和榜眼,我大周才是真没人了!你们记着,以后入仕为官,老老实实,勤勤恳恳,不贪不占,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,别跟任何人掺和,世家大族不可结交,对了,就连他们俩……”冯道指了指叶华和李肆,“也离得远一点,他们干的事情,不是你们能掺和的!”老太师缓了缓,才低声道:“你们能没病没灾,做几年太平官,然后告老还乡,颐养天年,我就知足了!”
冯平和冯吉的泪水唰得一下子流了出来,不是装蒜,是真的哭了……“行了,都一把胡子了,别学小儿女之态!来,咱们父子师徒,一起喝两杯!”
叶华拿起了酒壶,毅然给老师倒满了。
他拜在冯道门下时间不长,接受老太师的教导也不多……但是叶华清楚,眼前的老者,已经在他的生命里,留下了深深的划痕,再也无法抹去。
为人师表,冯道给叶华做了什么表率吗?
没有!
真的没有!
老太师一生侍奉了那么多的皇帝,甚至给契丹屈膝,留下了永远抹不掉的污点。好容易等到了郭威登基,天下有了起色,他年纪又大了,没有做几件事情,更是在新旧交替的时候,选择退隐……立功,立言,立德,这三不朽,似乎冯道一样都不沾边。
可此老却像是一面镜子,通过他,叶华只看到了两个血淋淋的字……无奈!
“师父,弟子会竭尽全力,改变这个世道,让更多的人,不必无奈!”叶华在心里发誓,他完全想清楚了,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……
一场欢饮,三天之后,冯道在府中含笑而死,终年七十六岁!
五代第一文臣,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。
冯道的死讯传到行宫,柴荣亲自前来祭奠,追赠冯道瀛王爵位,按亲王之礼安葬……就在冯太师死去的时候,一首诗也快速流传开……亡国降臣固位难,痴顽老子几朝官。朝梁暮晋浑闲事,更舍残骸与契丹。
这首诗以闪电一般的速度,传遍整个邺城,并且快速传到开封、洛阳,几乎无人不知,那个愚顽的老头子终于死了!享受了一辈子荣华富贵,高官厚禄的冯道死了!不惜向契丹屈膝投降,认贼作父的老贼死了!
有人为民请命,撞死在行宫,有人替夫殉节,悬梁自尽,有人却享尽荣华富贵,寿终正寝!
这天下还有公道二字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