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家路上,宋瓷一言不发,在偷偷地抹泪。路过一家工商银行,宋瓷想到什么,赶紧开口对龙雨说:“龙哥,靠边停下车。”
闻言,龙雨忙将车停下。
韩湛问宋瓷:“你要去做什么?”
宋瓷将钱包从手提包里掏出来,她说:“我想起来,结婚那天母亲给了我一张卡充作嫁妆,我去查看一下。”
“我陪你。”
两人来到自助取款机,宋瓷将卡插进去,输入密码,选择查看余额。
18888888.00。
一千八百八十八万整。
宋瓷怔怔地盯着那一长排数字,就想起一件事。
她依稀记得她二十岁成人礼的生日宴上,有人笑问杜婷婷,有一个这么漂亮优秀的女儿,以后女儿出嫁,她会准备给多少嫁妆。
当时杜婷婷说:“两个女儿我都一样爱,都给一千八百八十八万。就算以后婚姻不幸福,有嫁妆傍身,她们想离婚就离婚,也不用愁没有后路可退。”
杜婷婷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贵妇人,她能拿出一千八百八十八万给自己的亲女儿当嫁妆,大家不会觉得吃惊。但宋瓷只是一个养女,她们却不相信杜婷婷对养女也会那么大方。
所以当时听见这话,大家也只是一笑而过。就连宋瓷自己,都没把这话当真。
上一世宋瓷嫁给程子昂的时候,朝阳公司刚好处于经济周转困难时期,杜婷婷将她那些存款全都拿出来给了穆冕。所以宋瓷出嫁时,杜婷婷只给了她两百万的陪嫁。
这一世,宋瓷出嫁时,穆家还没有陷入经济危机,杜婷婷也还保管着她的小金库。尽管宋瓷嫁的只是一个‘普通人’,但杜婷婷还是给了她一千八百八十八万!
不为充脸面,也不为讨好巴结宋瓷的婆家,只为宋瓷在未来的婚姻生活中,做事说话能更有底气。
杜婷婷对宋瓷说过的每一句话,都是真心话。宋瓷望着那一排数字,她突然用手捂住嘴巴,站在取款机前面痛哭淋涕...
韩湛也没想到杜婷婷给宋瓷准备的那张陪嫁银行卡里面,会有这么多钱。他略有些意外,同时心里对杜婷婷这个女人,也多了几分敬重之心。
杜婷婷的心脏融入穆秋的体内,非常的适应这具新身体,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排异反应。杜婷婷那般疼爱自己的女儿,又哪里舍得让穆秋受苦呢?
在ICU病房里住了几天,穆秋终于被准许送入普通病房了。
躺在床上,穆秋静静地感受着胸腔内那颗心脏跳动的力量,想到这本是属于母亲的心脏,穆秋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喜悦。
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杜婷婷这颗心脏的影响,这些天穆秋总在忍不住反省起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做的那些糊涂事来。越想,越是对那个阴险残忍的自己感到唾弃。
她怎么可以那么恶毒呢?
为了自己的命,她怎么能设计谋害自己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呢?甚至还差点害死了母亲!
就因为嫉妒、不甘,她怎么就能对宋瓷挥刀,差点杀了宋瓷呢?
因为怕死,想要活下去,她又怎么能狠心到无数次的的暗示父亲去谋害宋翡呢?
越想,穆秋越对自己失望。
如果母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,只怕会对她感到失望吧。
叩叩——
听到敲门声,穆秋停止了思考,转头朝病房门口望过去。
瞧见来人是提着大包小包的张阿姨,穆秋是感到诧异的。穆秋本以为穆家出事后,张阿姨已经离职另谋下家了。忽然见到张阿姨,穆秋竟感到亲切,眼睛有些酸涩。
“张阿姨,你还没走啊?”
穆秋从新闻上看到,朝阳公司管理层最近闹得很厉害。因为董事长穆冕犯罪被捕,严重损坏了公司用多年时间才树立起来的正面的光辉的形象,加之公司股票暴跌,董事会召开了会议,一致同意将穆冕踢出董事会。
妈妈死了,父亲被拘留了,穆家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穆家了。张阿姨还留在家里做什么呢?图什么?
“小姐。”张阿姨将东西放下,她握着穆秋枯骨般的手指,心疼的不行。“小姐,我留下来照顾你,好不好?”
穆秋苦笑,“张阿姨,你不用这样,我妈妈死了,我爸爸背着好几条命债,怕是会判死刑...”
“这个家已经不在了,你还留下来干什么?”穆秋说着,就红了眼睛。但也许是那一晚眼泪流的太多了,这会儿再伤心,也滴不出泪来。
张阿姨并不知道在宋翡被害这起案件中,穆秋并不无辜,她也是幕后的参与者。在张阿姨的眼里,穆秋只是一个生了病的,刚失去了母亲的可怜的小女孩。
她进入穆家十多年了,穆秋可以说是她看着照顾着养大的孩子。现在穆秋刚动完手术,身边也没有个人照看,张阿姨哪里忍心在这个时候丢下穆秋?
“你一个人在医院里,我不放心。我留下来照顾你,等你出院了,我再去另寻工作。”就这么走,张阿姨良心不忍。
穆秋在张阿姨的身上找到了温暖。
“张阿姨,我妈她...”这些天,也没有人跟穆秋说过杜婷婷的事,穆秋只好问张阿姨:“我妈现在在哪里?”
张阿姨想到夫人的悲惨结局,心里不免一阵神伤。“夫人的肾脏捐给了南方湘江医院一名尿毒症病人,其他的器官跟遗体,全都被医学院带走...”
尽管早就有所准备,真正听到这话,穆秋心里还是一阵难受。
但她哭不出来。
张阿姨见穆秋这病房冷冷清清的,没有一束鲜花,也没有半个水果,就问她:“都没有人来看过你吗?”
穆秋摇头,“现在谁还敢来看我啊?”一个杀人犯的女儿,谁还敢跟她做朋友?
张阿姨不免感到悲伤唏嘘,“穆家没出变故之前,小姐身边的朋友数不胜数,怎么一出事,大家就都跟你断了往来?这些人啊,未免太冷漠...”
“多正常。”穆秋淡淡一笑,说:“是我的话,我也会对杀人犯的女儿敬而远之吧。”
“那宋小姐呢?宋小姐也没有来看过你吗?”张阿姨语气是有几分埋怨的,觉得宋瓷这人太心狠了。
就算穆先生差点杀了她的姐姐,但夫人跟小姐却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。她当真与穆家将关系断的干干净净,张阿姨心里甚是不喜,也替杜婷婷感到不值。
穆秋摇头。“没有,她不来还好点,她来了,我反倒不知该怎么面对。”
穆秋无颜面对宋瓷,不仅仅是因为穆冕对宋翡的所作所为,更因为自己曾对宋瓷起过歹心。
闻言,张阿姨都要哭了。她抹掉了眼泪,宽慰穆秋:“没事,我陪着小姐!”
到了午餐时间,张阿姨下楼去打饭,打算给穆秋买份鸡汤跟碎米粥。
张阿姨走后不久,敲门声又响起。
穆秋默默回头,望着病房大门。那门被推开,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抱着一捧黄玫瑰,走了进来。
多天不见,程砚墨身上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气,像是更浓了一些。
穆秋望着程砚墨,心脏像是被一只手骤然捏紧,疼得呼吸不能。
“墨...”她差点脱口喊出一声墨哥哥,可一联想到程砚墨这段时间的冷淡与避而不见,穆秋便猜到了程砚墨的心意。
她改了口,喊了声:“程爷。”
程砚墨站在玄关位置,静静地望着她。
刚动过手术的穆秋,脸上还没有养出几分血色来,看着寡白一片。往日里那双灵动出尘的双眸,也黯淡下来,死气沉沉,灰蒙蒙的。
这样子的她,很容易让人怜惜。
程砚墨压下心里对穆秋生出的怜爱之心,他大步走过去,将黄玫瑰放在穆秋的床头柜上。
空荡荡的房子内,点缀了几束黄玫瑰,忽然就添了人气。
穆秋轻嗅着黄玫瑰的幽香,赞道:“好香。”
程砚墨在沙发上坐下,静静地凝视着穆秋,从进屋后,他就一个字也没有开口。穆秋被他看得惴惴不安,她目光闪躲,都不敢去看程砚墨。
程砚墨像是自言自语,自顾自说道:“这些天,我想了很多。”
猜到程砚墨这些天是在想什么,穆秋就问:“那程爷可想出来了答案?”
程砚墨目光显得复杂,他望着穆秋那单薄的身子,想到穆秋在自己身边巧笑嫣然的样子,想到她躲在自己怀里轻轻啜泣一声声喊墨哥哥的样子,心里便一阵难受。
“想出来了。”他嗓音沉沉。
穆秋:“我想知道你的答案。”
程砚墨忽然站了起来,高大健硕的身子遮挡了窗外的阳光,也抽走了穆秋生命中的一缕光。
来到穆秋的床边,程砚墨忽然弯下腰来,亲吻穆秋的额头。
被程砚墨怜爱地亲吻着,穆秋像是一个等待判刑的罪人,紧张到用双手抓住了床单,不敢与程砚墨对视。
程砚墨的吻,只是一点就分开,像是蜻蜓点水。
“穆秋。”程砚墨说:“望东程家,是百年世家,每一位当家主或多或少也犯过一些错,但他们都将程家守护得很好,将川东集团守护的很好。”
喉结攒动,程砚墨停顿下来。
他盯着穆秋那张失去了最后一点红润之色的脸蛋,忍住心痛,尽可能平静地开口说:“程家的主母,可以是普通女子,可以是女强人,也可以是教师跟女明星,但她不能是一个杀人犯的女儿。”
穆秋脖子梗粗,将所有委屈不甘都吞回了肚子里。
“小秋,我不能继续与你见面了。程家与川东集团的名誉、利益跟地位,不能毁在我的手里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
程砚墨直起身来,转身之际,被穆秋握住了手腕。程砚墨没回头,他听到穆秋小心翼翼地问:“墨哥哥,你不要我了吗?”
程砚墨内心挣扎不已,最后还是回过头来。视线触及到穆秋含泪的眼眶,程砚墨的心扎扎实实的抽痛了一下。
他狠心拂掉穆秋的手,望着地板说:“对不起,墨哥哥不能要你。”像是背后有豺狼虎豹,程砚墨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。
出了病房,程砚墨便放慢了脚步。
他一步步往电梯口走,脑海里,反反复复浮现出他看见的那个不一样的上一世。
穆秋为了活下去的确做过许多心狠手辣的事,但她对程砚墨却是一往情深,两人成婚八年,伉俪情深,连争吵都鲜少发生。
她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,是在面对危险时曾为他挡过刀的妻子,他怎么不爱她?
可他爱不起。
程家与川东集团,不能又一次毁在他的手里。
程砚墨走进电梯,对上其他人好奇的眼神,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举起手摸了摸脸。挺意外,他竟然也会哭,会为了一个女人哭。
张阿姨拎着饭回病房,刚走到病房门口,就听到穆秋压抑住的哭声。那么委屈难过,令人听见就心碎。
张阿姨站在门口,等穆秋哭的累了,停下来了,这才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,走进了病房。
看见床头柜那束黄玫瑰,张阿姨有些惊讶。她一边布置碗筷,一边问穆秋:“是谁来过啊,还送了花。黄玫瑰,还挺好看的。”
穆秋盯着那束黄玫瑰出神,你看它那么美,但它的花语却是‘为爱道歉’。“张阿姨,把它扔了吧。”
张阿姨一愣,下意识说:“不是,这花挺好看的啊,丢了多可惜。”
穆秋:“丢了吧,我不喜欢黄玫瑰。”
“...好吧。”瞧出穆秋这是心情不好,张阿姨就将黄玫瑰抱了出去,觉得丢了可惜,便将玫瑰花送给了护士台的护士们。
护士们收到鲜花非常开心,忙将玫瑰花抽出来,插到文件夹里面。
这天是宋翡出院的日子,韩湛要上班,宋瓷便一个人去医院接宋翡出院。
宋瓷始终无法释怀宋翡与韩湛联手欺骗自己这事,到了病房,见到宋翡,宋瓷直接把她当空气。
宋瓷不说话,只默默地帮宋翡收拾东西。宋翡东西也不多,很快就收拾好了。
宋翡靠着墙壁,双手环抱,盯着故意弄出大动静的宋瓷。她有些无奈,不知该怎么跟宋瓷道歉。
在宋瓷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好,拎着包就准备走时,宋翡这才伸手拉住了气冲冲的宋瓷。
宋瓷回头,对着宋翡就是一顿冷嘲热讽:“我这外套可是名牌,两三万一件呢,拉坏了,你那点破工资赔得起吗?”
“哦,我都忘了你现在是身无分文。”
面对宋瓷的讥讽,宋翡并未生气。她摇了摇宋瓷的外套衣角,伏低做小对她道歉:“宋瓷,对不起,我错了。”
她宋翡能道歉,的确是罕见。
但宋瓷这次是真的有骨气,不打算轻易原谅宋翡。“别,我可承受不起天才少女的道歉,是我活该,我傻我蠢我胆子小,我就活该被你们欺骗。”
宋翡感到头大。“到底要怎样,你才肯原谅我?”
哄妹妹什么的,真麻烦。
但没办法,妹妹就这么一个,宋翡得供着。
宋瓷:“别,我不配得到你们的道歉,我何德何能啊。”她阴阳怪气的,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针,戳的人身上哪哪都疼。
宋翡听着牙酸。
她放弃了怀柔政策,直接粗鲁的一把将宋瓷拉到自己怀里,又将宋瓷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,不许她挣扎动弹。
宋瓷哪里肯依,她在宋翡怀里又动又扭,嘴里还嚷嚷着说:“抱我做什么,把我当小孩子?以为抱一抱我就不生气了?我跟你说宋翡,我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,我不吃你这一套!”
宋翡只能演苦情戏。“你别动,我身体弱。”
宋瓷嘀嘀咕咕骂了两句,倒是没有再动了。
等宋瓷安静下来,宋翡这才告诉她:“宋瓷,其实上一辈子被挖走心脏的时候,我是有意识的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宋瓷傻了眼。
宋翡:“我说,我昏迷的这些年,其实都有意识。你们说了什么,对我做了什么,我都知道。上一世的记忆,我跟你一样,都记得。”
“穆冕挖走我心脏的时候,认为我是植物人,连麻醉剂都没有给我打。宋瓷,我是被活生生挖走心脏的,我清清楚楚感受过那份心脏离体的痛。”
“报复穆冕,不是你一个人的事,也是我的事。”宋翡抚摸着宋瓷的头发,听到宋瓷倒吸冷气的声音,她又说:“你是我妹妹,从小爸爸妈妈就叮嘱我,要我保护好妹妹。”
“我不护着你,谁护着你?”
“宋瓷,我是姐姐,危险的事就该我来做,你继续当你的傻白甜就好了。”男人有大男子主义,宋翡也有大女子主义。
她从小就是姐姐,习惯了保护好身边的人。
宋翡这番话,听得宋瓷又好气又好笑。“滚滚滚,我才不是傻白甜。”她推开了宋翡,背过她去偷抹眼泪。
宋翡知道宋瓷这是解气了。
皮鞋走动的声音由远及近,最后走进了宋翡所在的这间病房。
宋翡抬头,看见了颜江。他一身驼色风衣,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,线条凌厉了许多的脸上,架着一副斯斯文文的链条眼镜。
镜片后面,两只细长的瞳孔里,目光像是深渊一样幽暗。被颜江盯着,宋翡有种被野兽看上的错觉。
“你来做什么?”宋翡冷静的开口,自以为镇得住场子。
颜江默不作声,大步走了过来,拎起病床上的行李,拉起宋翡的手就往外走。
宋翡觉得很没面子,她想要甩掉颜江的手。“好好走路,拉我做什么,我自己会走。”
颜江突然瞥目望过来,视线透露着一丝丝的危险。“你不肯跟我一起回去?”他语气很凉。
宋翡:“我们什么关系,我就得跟你一起回去?”这几天总被颜江掌控,宋翡有些不耐烦了,话说也有些冲。
颜江突然笑了。“我们什么关系?”
颜江一松手,行李直接从他手里掉在地上。他跨步来到宋翡的面前,直接搂住她的腰,低头就咬住她的唇。
那个吻,又凶又狠,像是狼崽子。
宋瓷听到动静,回头望过来,看见又A又野的颜江,眉心狂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