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说这只鬼玺十分珍贵，是连接两个世界的钥匙。然而说真的，要不是那玩意儿可以开门，我早扔到那座雪山上的池子里了，半点儿都不会稀罕。

重华进入陵寝之后，他靡下的一支氏族自愿承担起了“守护守门的帝”的责任，世世代代传承。那支氏族以血起誓，以身践行∶永不背叛帝，永不背叛神。

我曾和他们的族长有过几次交集，他惊叹于我永世不变的容颜，他并不知道我是妖怪。

那是张家的第几任族长，我记不清了。人类的生命终究是有限，很快他就死了。

我游离于尘世之间，看尽尘世的种种悲欢离合。对于那些渺小执着的人类，说实话，我感到很好奇。

不过百年的时光，他们之中的有些人却拼尽毕生之力，或为私欲，或为苍生，倾其所有，执着至此。

我看了一千年，苦思冥想了一千年，终是不解。

一千年后，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深入那重重宫闱，在宫殿的最深处找到了那个彼时掌握尘世大权的男人。

那个男人已垂垂老矣，浑浊的眼珠中尽是对长生的渴望。

我立于他的床畔，问∶“赢政，你半生戎马，征战沙场；半生凌于万人之上，每日要处理的政务不下百件。人世悲苦，你又一生劳累。究竟所求何物？”

那个位于权利巅峰的男人望见我，黯淡的双目一下就亮了起来，他伸出枯燥的双手，挣扎地抓住我的衣角——

“朕……所求之物……乃为永恒……望上仙垂怜……”

我望着他，在他期盼又疯狂的眼神中逐渐消失。

最后，我只能告诉他∶“我不是仙，也不是神。纵然是仙是神，也无法达成你的愿望。”

我化作一阵轻烟，从宫殿中飘出，升至九天之上，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位“神仙”。

那世人口中的“神仙”，是根本不存在的啊……

两千年以前，创世神在进入沉睡之前，就已经将天地间的精灵神怪全部铲除了。那时若不是有重华拼死相护，将部分精怪、包括我和我的兄弟们拉入门内，恐怕也早已形神俱灭了。

神做的干净，它亲手终结了神话时代。

从那之后，门外的世界，再无一只精怪。

而门内的世界，因为重华的袒护，简直是百鬼横行。

那时的我正陷入沉睡，并不知道重华所做的一切。而当神睡死了之后，我的兄弟们又带着我偷偷溜到了门外，继续他们不思上进醉生梦死的人间生活。

千年之后，我醒了过来，当从哥哥口中知道这段过往后，我特地去了一趟人间的集市，带上香甜的糕点登门向重华致谢。

重华非常喜欢甜食，他经常要求我从门外多带些给他。

我开始的态度是不予理睬，但是知道他为我和我的兄弟们做的事情之后，我便诚恳地践行。

而如今又过了一个千年，重华依旧喜欢甜食，只是他的眼睛里又多了些其他的东西，深沉而死寂。

……

而如今又过了一千年，我以一阵轻烟的姿态，漫游于天地间，风在我的身边飞舞盘旋，却吹不散我这阵“轻烟”，哪怕一丝一毫。

渐渐地，我停止了上升，急转直下，落入尘世。

我掠过尘世间青灰色的砖瓦，穿过孩童红彤彤的笑脸，经过船只扬起的风帆，一头扎进水里，幻化出人形。

气泡在我的周围骨碌碌地上升，引来了岸边孩童的围观。他们将天真无邪的笑脸印染在水面上，很漂亮。我在水里眯起了眼。

“呀！水里有人！好漂亮！好漂亮呀！是人鱼！娘，快来看啊！水里有很漂亮的人鱼……”

人鱼？

我牵动嘴角，露出了千年来的第一个微笑。

我在水中徐徐下沉，指尖伸向那岸边孩童的方向——

“你……可知何谓‘永恒’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