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珊珊说:“说呀。说嘛。”
张洪阳说:“别吓着你啊。”
徐珊珊说:“你说不说?不说我走呀。”
张洪阳说:“别别,你别走。我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机会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我就抹下脸说。我现在没脸了,把脸装在口袋里了,你听着,我要和你谈恋爱。”
徐珊珊“呀”一声叫了起来,捂着脸摇着身子:“张洪阳你咋能说这话呀呀。”
徐珊珊转身要跑。张洪阳一把抓住她的手。
张洪阳说:“你别跑。你要跑我就追。你跑哪儿我追到哪儿。我说过我没脸了我你敢跑。”
徐珊珊不敢跑了。
张洪阳说:“我的意思是你谈也得谈不谈也得谈,我把这事已经给县知青办的领导说过了,他们说,如果我们是恋人关系,会照顾你与我一起回城的。”
张洪阳说:“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?”
徐珊珊说“呀呀听见了我的手。”
张洪阳松开了徐珊珊的手。徐珊珊很快就跑进电影的人群里,不见了。银幕上是一位举着拳头的军人,正在念那一段台词:我们的王成,是mzd的战士……然后,那位漂亮的王芳就唱起了“风烟滚滚唱英雄”那首歌。
张洪阳没再进场子。他站在远处。用目光搜寻着人群里的徐珊珊。话已经说出去了。剩下的该是行动。他这么想着。
张洪阳每一次说徐珊珊我要和你谈恋爱,徐珊珊就会捂着脸说:“呀呀你咋能这么说话,然后就跑。张洪阳没办法了。”
张洪阳很快就有了办法。
张洪阳晚上来到徐珊珊的屋里。他坐在徐珊珊的炕沿上,靠着墙壁。他不说话了。他定定着徐珊珊,得徐珊珊慌慌乱乱的不知做什么好,在屋里来回转。
张洪阳说:“你你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,还不如坐下来安稳点儿。”
张洪阳说:“其实我想说你像一只蚊子,可蚊子不如蝴蝶好。我就不说蚊子了。”
徐珊珊说:“你才像蚊子。”
张洪阳说:“对,对我就是蚊子我叮上你了。你说得好,接着往下说。”
徐珊珊说:“你快走,我要书。”
张洪阳说:“啊啊,你书,我你书,不打搅你。”
徐珊珊真拿出一本书坐在小板凳上了。张洪阳也真的一声不吭。着徐珊珊,徐珊珊没几行就心慌得不行。
徐珊珊说:“张洪阳我求你了,你在这儿我没法书。”
张洪阳说:“你你的,就当我不在。”
徐珊珊说:“你明明在旁边我当不成。”
张洪阳说:“那你就别了你和我谈恋爱。”
徐珊珊又叫了起来:“呀呀你又说了。”她捂着脸,把头埋在翻开的书里。身子和腿都摇着,恨不能钻到书里去一样。
张洪阳爱她这么捂着脸这么说话的样子。
张洪阳说:“好了我再不这么说了,我一说你就捂脸。反正我的心思你已经明白了,你说吧,轮也该轮你说了。”
张洪阳不徐珊珊了。他靠着墙壁,要睡着了一样。
徐珊珊说:“你你都瞌睡了赶紧睡去。”
张洪阳立刻睁大眼,说:“谁说我瞌睡了?我在等你说话呢。”
徐珊珊说:“你不睡别人还要睡。屋子不是我一个人的。”
张洪阳说:“我早给她说好了,我不走她不会回来的。这些天了你都没发现我在穷追猛打啊?”
徐珊珊又要唔脸了:“呀呀你咋好意思给别人说这种话。”
徐珊珊要把张洪阳从炕沿上往下拉。
张洪阳说:“你别拉,你要拉我就喊,让他们都来。”
徐珊珊说:“我叫生产队长去。”
张洪阳说:“叫去叫去,他管了一个晚上还能管了所有的晚上?叫去。”
“张洪阳你真赖皮啊。”
“你才知道啊?”
“那你啥时候走?”
“你答应了我就走。”
“我困了。”
“困了你就睡,我着你睡。”
“呀呀张洪阳!”
“你别呀呀了,夜深了。他们会听见的。”
“你这么整人,让人睡不成觉。”
“睡不成好啊,证明你上心了。”
“呀呀又胡说,谁上心了。”
“你不上心我上心了。我要和你谈,你着办。你要实在觉得我讨厌,就扇我几个耳光。我就死心了。”张洪阳的声音突然低下去,脸上浮出几丝痛苦的神情。徐珊珊见了。她感到她的心在胸膛里怦怦跳动着。张洪阳的那种样子让她很怜惜。她感到她其实是喜欢张洪阳的。
她说:“张洪阳,我拿你没办法了。”
她顺着眼。她说话的声音让张洪阳有些吃惊。他着她。她突然扬起脸来,说:
“咱到外边去,让人家回来睡觉。”
他们在离知青院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。月亮刚升上来。他们在月光里站着,像踩着水。
徐珊珊说:“谈吧。”
张洪阳却不知道该咋谈了,抓着头发,嘴里直打唔啦:“这,这咋谈呀……”
徐珊珊笑了。
张洪阳说:“你没骗我吧?”
徐珊珊摇摇头。着他,依然笑着。
张洪阳说:“那你说咋谈?”徐珊珊说:“不知道咋谈就别缠我。”说完,站起来要走。
张洪阳说:“谈,我谈。可是,这,我实在不知道该咋谈。求你了,帮帮忙。”
徐珊珊说:“按小说上写的那么谈。”
张洪阳说:“小说?谈恋爱的小说我偷过几本。写信?我写不好。亲密?咋亲密?拥抱?亲嘴?我的妈哎!”
张洪阳被他想象出的情景吓住了。他叫了一声,跑了。
“反正我要带你回城。我缠上你了。”
他说。
月儿偏西了。外面的秋虫早已停止了吱吱呀呀的歌唱。床上的张洪阳却睁大了眼睛,一眨一眨望着窗外的星空。
来。今天晚上他是睡不着觉了。
张洪阳下乡已经六年了。当生产队长也有四个年头了。作为全的知青先进典型,他有四次招工回城的机会,可是,不知出于对一种信念的执著,还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之心,他将这四次都让给了其他知青战友。
今天下午。县知青办主任到了古陵村,问他:这次给村里六个招工名额,你想走吗?
要在以往,他总要谦让一番:让其他同学走吧,我是典型。我得发扬风格呀!
可是,今天,他却没有说出这句话。
他觉得,自己该回城了。
这种感觉,来自于中午,当他在古树下到徐珊珊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厌恶之情;当他到那个青年英俊的秦唐,他预料到在行将就木的感情生活中,可能要发生点儿什么事儿了。
徐珊珊虽然没有向他许诺过什么。不过,在人们的眼光中,他们应当是一对,应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张洪阳的名气与徐珊珊的美貌以及他们互相之间的和谐相处,应当有一个圆满的结果等待着他们。这个圆满的结果就是双双回城,然后是恋爱、结婚。
也许他们之间都在这种等待中生活着。这等待尽管还需时日,但是,勿容置疑,它让人期盼,让人憧憬,让人活得有滋有味。是啊,庸庸碌碌的日子虽然漫长,可是一想到有一个幸福的日子迟早要来,再平淡的岁月也有了色彩。
平静的生活是不会产生感情激浪的。只有当一块天外巨石投进来搅得洪波涌起时,当事人才会警觉的产生一种敏感,一种怕失去现实拥有而采取所有措施进行全力保护的本能。
张洪阳直言不讳地对知青办主任说:如果组织上认为我几年来的表现还可以的话,我请求回城,如果……如果……如果能照顾一下,让徐珊珊也回去。
徐珊珊?随主任一起来的女领导翻了翻知青名册,皱了皱眉头:她下乡才两年呀?
呵呵呵……知青办主任的笑声里充满了神秘:洪阳,如果你真的想让她回去。我们可以想办法。不过,这事难度挺大的,你得考虑好。别……
剩下的话,知青办主任没法说出来。但是,张洪阳听明白了。那就是说,如果徐珊珊回了城后又不想跟他结婚了。那么他就赔帐了。
她家是特困户,她父亲是工伤,兄弟姐妹六人全靠她妈妈的工资,她应该被照顾的。张洪阳把眼睛转向女领导,极力为徐珊珊说情。
好吧!女领导被感动了:洪阳,你是知青老典型了,有了困难,组织上会尽力给你想办法的。
拉练队要开拔了。
听到这个消息,徐珊珊心里不知怎么。好端端的竟烦躁起来;这种烦躁甚至冲淡了她被招工回城的喜讯。
下午,张洪阳和她在谷地里干活时,悄声地邀她晚上到古陵去。
她当时不知怎么犹豫了一阵子。
这次相邀的内容和重要性她是得清清楚楚的。也许,张洪阳早就设计了这次相邀,只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。今天,他把两人相聚的时间安排在她填写了招工回城表的当天晚上,这种安排无疑进一步提升了两人感受上的幸福程度。
这种甜蜜的约会,知青点上的任何一位姑娘都是无限想往且无法拒绝的。
然而。她还是犹豫了一下:那,晚一点儿吧。
张洪阳对她的态度感到了意外:你有什么事儿要办吗?
她毫不迟疑地撒了谎:有点小事儿。完了事儿我去找你!
好吧。张洪阳答应着,眼睛里流露出一股不信任的目光。
在那个政治统率一切的年代,人们的感情世界也不可幸免地塞满政治的影响。姑娘们选择恋人,政治上的考虑往往是第一位的。
张洪阳是全的知青先进典型,是女知青们崇拜和追求的偶象。徐珊珊把张洪阳列入感情寄托和追求的目标,当然是可以理解的。
然而。人毕竟是血肉之躯。“极左”的风潮即使刮得再猛,美感的本能有时也会偶尔冲出来与流行的风气展开一番争斗。
自从到秦唐,徐珊珊的另一个世界的窗子打开了。这个世界也许是不现实的。然而,那种的“美”的感受和幻想却令人震撼,让人倾倒。那个身穿了草luse军装的青年。总是天真地瞪了一双美目着她;那红唇皓齿,坚挺的鼻梁,甜美的嗓音和在女孩子面前略显腼腆的形象,把她心目中的张洪阳冲得一干二净。那一天,她到他撕下自己为他编织的衬领,竟然难过得一夜没有睡觉。她心灰意冷,犹如失去了整个世界。直到第二天,她在街上碰到他;他主动热情地向她打招呼,她才如特赦般地恢复了一点儿希望。
徐珊珊同志,你干什么去?他先停下了脚步。
我……去文化室。她显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。
文化室有好书吗?
你爱书?
是啊。
嗯,那儿的好书不是太多;就几本古典小说,让大家抢得发疯……
古典小说……有《红楼梦》吗?
《红楼梦》?那,你拿去吧。她不假思索,竟然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手中刚刚抢借来的那本好书递了过去。
当时,她的心里卟通卟通地打起了鼓。她想,我这样把手伸过去,万一他不伸手来接,那就太尴尬了。
秦唐毫不迟疑伸过手来,了封面,随后惊喜地喊起来:新版的,太好了。
接着,他抱歉地了她一眼:对不起,耽误了你。
我不急。你慢慢吧!她为自己给他做了一件事而高兴。
嗯,我就一个晚上吧,明天还给你!
第二天,书并没有还过来。
徐珊珊希望这本书在他的手里永远存留下去。
可是,今天下午,他却把书还了她。
你完了。
没。
为什么不了?
队要走了。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遗憾。
她的心里猛地颤抖了一下:那,你带走吧,完再给我寄来。我把通信地址给你。
不!他坚决地摇了摇头: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说了,借东西要还;另外,队还有一条规定,战士不准与拉练地区的女青年通信。
这?她卟哧一下笑了:为什么?
他低下头去。脸红了。
哦!我知道了。这时候,她觉得自己的脸上也发烧了。
我走了,再见,谢谢你借我书。
秦唐站了起来,歉意地点了点头。
等等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放他走,反正……
秦班长。来你是个文化人,你为什么不去古陵呢?
来不及了。
今天晚上我陪你去。说这句话时,她是壮了胆的,至于与张洪阳的约会,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!
不行,队不允许。
又是不允许,就像不让通信那样。
他有些不好意思了,犹豫了半天,才吞吞吐吐地说:也许。等我提了军官,才会有这方面的自由。
说完这句话,他就跑开了。
他跑得那样急促,那样狼狈,像是逃避开一场灾难。
不!不行。
我们不能这样分手。
我要见他一面。
我必须和他正式谈一谈。
她把写好的约会条子递给了胖妹,求她红娘传书。
胖姑娘吓坏了。
徐珊珊姐,你怎么动了这个念头?你不能对不起张洪阳啊。
求你了。
徐珊珊姐,像秦班长这样的男子。哪个姑娘见了都会动心的。可是,心里想想也就算了。你可不能玩儿真的啊。再说。人家要是不去,作为女孩子多没面子啊!
你想哪儿去了?我就是想和他说几句话;完了事我还要找张洪阳呢?
那,你……
胖姑娘终于走出了错误的一步。正是这一步,毁灭了几个青年人已经铺就的美好前程,改变了原本已成定局的人生命运。
今天晚上,连队点名讲话的时间特别长。连长讲完了指导员讲,指导员讲完了副指导员讲,最后,副连长又罗罗嗦嗦白话了半天。
因为,今天晚上的点名加入了一个重要内容:由于发生了撞车事故;秦志刚得了一个行政警告处分。他的驾驶执照被没收了。
人的一生中有两种事情是需要别人陪同的。一种是当你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,例如结婚得到了妻子,生孩子得到了后代,当官得到了权力,发财得到了金钱,这时,人们会不约而同地前来祝贺你。
另一种事情,就是当你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,例如葬礼失去了亲人,被盗失去了财产,火灾毁了房屋,这时,人们会因为你的失去而前来安慰你。
今天晚上,全连官兵就是为了秦志刚的失去,不得不陪他整整站了近一个小时。
当连长严肃地宣布了“解散”的命令时,战士们还拍着秦志刚的肩膀:千万别想不开啊……
实际上,你再怎么安慰,秦志刚的损失也是不可挽回的了。
只有他自己明白,自己失去的东西是多么宝贵!
作为一个农村孩子,当兵是他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。尤其令他幸运的是,他被分配当了司机。这个驾驶执照就像救命符一样托起了他梦想中的前途。他知道自己不像同乡秦唐那样有文化、有才气;将来可以提升为军官。他只能靠这个执照,靠技术去开辟自己的未来。
可是,这张驾驶执照,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丢失了。
他捂了自己那张倒霉的脸,等到人们走光了才迟迟地退出会场。
战士们按照作息时间表正在忙着洗脸洗脚上床,他却站在这片空旷的大地里,望着那轮皎皎的月亮呆呆地不动了。
喂,解放军同志。一声悄悄的呼唤传到了他的耳际。他吓了一跳,转过身子一,竟是那个胖姑娘。
干什么?一见到这个胖姑娘,秦志刚就觉得一身晦气。
秦班长在哪儿?
睡了。喂,你找他干什么?
初做红娘的她慌乱起来,她急忙将手里的条子往他手里一塞:麻烦你转给他。
胖姑娘拙劣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,跑开了。
她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:把应当送给猎人的东西送给了野兽。
一道峰峦起伏的山脉,揽起了清代古陵这块风水宝地。月上东山之后,山上松树林里莹光浮动、溪流淙淙。在风儿掀起的阵阵松涛里,参差的楼殿若隐若现,使人恍若置向于仙境之中,产生了一种身心俱静的感受。
这对狗男女,挺会选择地点哪!秦志刚走在月下,心里骂着。
绝望中的他,并没有把约会的条子交给秦唐。
他从来不干这种傻事:让人家卖了还帮人家数钱。
说起来,他的驾驶执照的丢失,应当是徐珊珊和秦唐的过错。若不是他们之间的眉目传情,哪会让他秦志刚走神撞车?今天,我为你们丢失了一切,你们还要月下相邀,想得太美了。不过,也好,就让我替这多情郎赴一次约会吧。(未完待续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