爬上南梁坡,气都喘不匀了。远远看见了官庄背后的堆台梁(作者注:在官庄,西头跟东头,有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烽火台。当地人叫它们堆台梁,作者小时候经常到其中一个上头耍。主要是因为官庄其实是个地势很高的地处,古代为了传递信息,自然要在这儿建烽火台),心里更是颤巍巍的。想着歇一歇。咬咬牙迈着疲沓的步子往前走。
看着越来越近了,可是官庄的那条西长坡却一直没有出现。润成觉得自己是不是脑子犯迷糊了,还是就像宝成上回一样叫什么迷住了。看看发飘的步子,兴许是这几天来根本就没怎么好好歇过。每天还要紧张的排置很多事情。胳膊腿儿不受是真的,说到底是心受。
回到官庄,润成在门外叫了几句,家里没有人应声。他心说不好。撒腿就往院子里跑,院子里头也没有人。上回睡着梦捺住之后眼前出现的空空荡荡的院子,好像跟这个时候一模一样。润泽喘着粗气,站在院子中间,不知道是不是接下来他就会像是梦里一样,到了隔壁的院子里。看到那个怪人。接着就睡到平车上,到了自己根本不认识的地处。不敢往下想了,直到身后有人叫他的名字。
这一声叫,润成浑身的不舒坦尤其是冰凉的紧张一下子没有了。这个声音不是别人发出来的,真是娘!润成扭身。娘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,你大哥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。在外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干什么,尽是叫家里大人操心。
润成说怎么家里没有人。娘说你爹天天操心你们在外头有什么事,这要是队里有事情安排着,还不嫌心烦。要是没事干,他就跟屁股上扎了个黄条圪针一样坐不住,就是到处瞎走。脾气还越来越赖了,心烦的时候看见谁骂人家谁,闹得村里大大小小都不敢直达对面(作者注:直达对面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正对面的意思)在道儿上碰见他。娘问不是娘娘在窑里吗?
润成说我叫了几声没有人答应啊。娘笑笑说,你娘娘这段,耳朵越来越不好使。不用说你不在窑里,就是在窑里到跟前,也得大声说着才能听见。不过就是老还老了,你娘娘的头发却又长出黑的来了。不光是这样,原先嘴里跌的没剩下几个牙了,这段跟我说嘴里发痒。我给一看,你娘娘人家嘴里跟你们小时候长牙一样,嘴里牙床上居然长出来圪尖尖。过了几天就真的长出来了牙,人家吃饭也不发愁了。有时候吃的顺嘴了,饭量比你爹还好。
两人说着就回到了窑里,老人虽说听不见,孙子到跟前还是能看见的。润成真的在娘娘没剩下几根的白头发里头看见了黑头发,而娘娘看见孙子高兴的张嘴笑,也叫润成看见了她嘴里心长出来的牙。天底下还真有返老还童?人还能真的像是师父有本书上说的能越活越年轻?过去润成只是觉见这人吧,要是照着师父书上画的那几个画儿经常舞玩舞玩,能活个大年岁兴许不成问题。可要是说人还能越活越年轻,他是没法信的。说到底,人就是个物件,物件只能越用越旧,人又怎么能越活越年轻?
可是眼下娘娘的黑头发跟新牙,又是不信不行的。他大声跟娘娘说了几句,结果也是问不对答,答不对问。润成说你没有害不待动(作者注:害不待动在当地方言里就是身体有恙,生病的意思,这个说法是很形象的,生病的人体力不足自然是不想多动过的)吧,老娘娘就说我不嫌闷。几句之后,润成没法说下去了也就算了。
正说着,爹也回来了。娘却拾掇些东西,用手里的针线笸箩端着就要走。她叫二小子先歇歇,等他黑夜再回来做饭,说完就急匆匆走了。润成问他爹,娘这是忙什么呢,他爹说,二平师父的大闺女要往外头嫁了。这几天在二平师父家里头,官庄一群女人们正给忙着做陪嫁的东西。
在官庄一带,老传统就是娘家要最少准备四铺四盖,就是说在闺女出嫁时陪送四个盖的被子,还有四个褥子。要是碰上讲究的人家,还不止这些。要说二平师父平时在外头能揽着木匠营生,手里的活钱还是有的,所以也舍得给闺女多准备。
爹斜坐在炕沿上,唉了一声。润成听不出来爹这声叹气里头是什么意思,他小声问了一句爹身体还好。爹来了句你们也不是走了有多么工夫,有什么好不好的。再说我也不是七老八十,身体还挺好。爹接着来了一句,东垴的事办的怎么样了?润成不想叫爹知道,准备哼哼哈哈过了就算。像这种事,大人知道了又有什么用,除了瞎操心其他一点用都没有。
爹对二小子这种应付的态度倒是不在意,只是说,不好闹的就不要硬去上,不要到头来干不了,叫人家笑话还是小事,把自己搭进去就里外都不划算了。很明显,爹知道了润成他们干的事情,只是爹是怎么知道的。
他干脆简单给爹说了这些事,爹说做些好事,打帮东垴人寻娃娃算是积阴德。再说当时后头跟着解放军,人多怎么着都好想办法。可是后来再次上东垴,就有些愣头青了。爹这么说润成,润成心里反倒是很舒坦。爹这种人除了没跟爷爷说过什么硬气话,他还真不是个平常见个人都说软话的男人。兴许是年纪大了,也兴许就是老了。
爹说,兄弟两人都去,都进了洞。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,家里一下子就是走两个小的,这叫家里三个大人怎么活?
爹说的对,润成跟大哥有些年轻气盛了,根本没有怎么多想大人们想什么。他岔开话题,问爹这么知道的。
爹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一声哼,说早就有人跟我说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