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子熙终究是带着子暮赶回了仁和堂,两人的归来使得仁和堂上下如同过年一般的欢喜。杨子熙是仁和堂的东家,更是仁和堂的灵魂所在,她被抓的这大半个月,仁和堂所有人都人心惶惶,现在她回来了,自然是都踏实了许多。
“弄了些艾草来泡水,得好好去去晦气!”陈语晴端了一盆水来,弄帕子沾湿了往杨子熙头脸上弹。
王晓石则忙着满屋子找炭火,生火盆。
余嫂带着杨环下厨房弄大餐去了,这段时日里仁和堂几乎所有人都食不下咽,如今总算是安稳了,得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。
黄嫂和李嫂则替杨子熙收拾房间衣物,将她在狱中替换过的几套衣服都拿去烧了,其中甚至包括那件难得的羽绒小袄。杨子熙本拦着舍不得的,毕竟小袄统共也没做出几件来,但黄嫂和李嫂却十分坚持,道:“晦气的东西再好也不能留着!挡风水、不吉利!烧了!烧了!以后再做便是了。”
于是乎乱糟糟、忙乱乱的,院子里烧火泼水的好一顿闹腾,众人才算是坐下来吃饭了。
席间杨子熙推杯换盏,更是被很灌了一通,杨环扶着她回屋的时候,她腿都打颤了。
“你出去吧,都洗漱过的,我能照顾她。”子暮扶着杨子熙在椅子上坐稳,便赶着让杨环出去。
杨环自然是知道这位小少爷的力气,但还是有些顾虑的道:“可是……小主子毕竟是女孩儿,有些事到底不便……”话说七岁不同席,按规矩小少爷也该和小主子分屋了,怎地小主子竟然没想到似得,从来不提?
原本仁和堂屋子紧张的时候还好说,可现在却不同了,自打香坊村原本的祠堂搬迁之后,腾出的地方开工建宅子,几个月下来已经造的七七八八了。小主子舍木料不用,都用的青砖,不讲究什么雕梁画栋的,所以宅院建造的特别快。
眼看着入夏的时候,就能搬进新宅院去住了,倒是应该和小主子提一提这男女有别的事。
杨环出去之后,子暮将门从里面拴上。杨环已经替杨子熙换上了亵衣,杨子熙坐在椅上,身体斜趴着桌子上,枕着胳膊已经睡着了,屋里还烧着水暖,倒是不怕她冻着。
子暮就着热水洗漱完毕,便拖着杨子熙躺床上去。他将人往被窝里一塞,就势便坐在了床头边。
望着杨子熙睡得呼呼的脸,子暮不觉伸手捏了捏。
让你没事就捏小爷我的腮帮子!
再捏一捏,恩,手感挺好,估计这大半个月在牢里吃不好睡不着,都感觉瘦了!
又捏了捏,难顾这丫头平时爱捏人呢!真挺有意思的!可惜她醒了就没得机会了!
再捏!再捏!
不知不觉中,捏变成了摸,他突然心里泛起一股子难以言语的安心。
一个多月,他之所以留宿在书院,一来是为了出入方便,好寻了机会去找朱琛运,二来也是这张平日里睡了两个人的床,一个人睡时便总觉得少了什么。
躺下的时候没有温暖的背脊取暖了,半夜翻身的时候也没有可以搭胳膊腿的地方了,甚至有回他凌晨被冻醒,发现自己踢掉了被子,整个人都睡横过来了,那时候他就突然非常想念杨子熙,想着睡觉时朦胧中她给自己盖被子的感觉。
当另一个人已经成为了你的习惯,哪怕短暂的失去都是难以忍受的寂寞。
子暮简直不敢相信,自己也有这种人类般柔软的情怀。
白日里,在大牢中。朱琛运问他愿不愿意继续的时候,他确实心动过。谁不想要力量呢?谁愿意被永远憋在这么凡人的身躯里呢?可是当时他却没有直接开口应允。
并不是担心杨子熙不同意他参军,而是有某种东西拉住了他,牵绊着他,令他不那么想回到过去了。
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的?冷眼观望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,却从未有被触动过的感觉。
冷酷的死神,之所以冷酷,是因为他不懂。
什么是喜?为什么喜?什么是悲?又为什么悲?
他终究是闹不明白。
死亡不过是另一种开始,为何人类要伏在缺失了灵魂的尸体上痛哭不止?为何又会惧怕死亡?惧怕所有未知的东西?
人类是卑微的、虚伪的、同时也是复杂的、难懂的,直到他自己成了个人类……
陌生的地方,唯有身边的灵魂是熟悉的。陌生的环境,唯有身边的陪伴是温暖的。从睁开眼瞧见子熙的那一瞬间,他就已经寻找到了灵魂的牵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