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了一会儿,我轻声呢喃,“婉若知道丕郎对婉若的好,只是这封后的事不急在一时,风不风光婉若也不在乎。回家省亲母亲也不会介意这些。只要丕郎心里有婉若就行。饭菜都凉了,也别总顾着说话。”
曹丕眼底浮了浅笑,不动声色的拾筷。
自大汉开国以来,高祖刘邦膝下的儿子皆各分封疆土赐立为王,分封诸侯国。后,汉朝一直沿袭此章法,在全国各地设立郡王,曹操分封邺城,赐立魏王之后,接案大汉律令敕封后宫,封卞夫人为王后,曹丕继位之后,尊卞夫人为王太后。眼下已经昭告礼部,挑选了昭封的日子。准备举办封后大典。
晚晴捧着织室赶制的祭祀蚕服过来的时候,曹丕新拨给我的婢子彤心已经带着一众丫头摆放好了珠钗首饰。流光溢彩的发饰让人目不瑕接。十支鎏金珠钗,四支是以黄金为题贯白珠挂桂枝,四支是累金丝攒东珠凤钗,两支是步步生莲的簪珥步摇,夜明珠耳铛,这些东西华贵异常,彰显着穿戴它的人乃是至上的尊贵。
我端坐在铜镜前,任她们摆弄着。晚晴手中的着装素纱中单,领口袖口皆以红色绸缎为交祍,蔽膝裙为暗红压百褶,朱红色的外衣,領袖文以翠翟三采重行十二轻抿,佩以随意色的朱缘之清缘革带,白玉玄组绶,撒金红的鞋袜另加金铃。做工精致的紧,只是奢侈的让人心中空落,不知道这华丽是为了什么,便是尊贵如皇后,也抵不过岁月蹉跎,红颜白发。
婢子们服侍我一一穿戴好,我依然觉得头脑晕沉,曹丕如期而至,他说今日是封后的大事,他会一路陪着我,绝不离弃。
才一进门,他便怔愣住,只是呆呆的看着我,半晌斜倚在屏风处半笑着看我,“我的婉若今日就同那天上飞舞的朱雀。”
我起身,带起一室的雍华,亦是目不转睛的望着他,他今日头束金冠,穿着玄色深衣,敝屣与袖口皆绣以暗色云纹,套大红色外衣,与我今日的的服饰大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他今日很有精神,仿佛多年前初见,他眉目间透了些淡淡的不羁。许多年没见他如此,他的眉目,他清晰地脸庞,他此刻,让人悸动的模样。我轻轻走上前去,想伸手摸摸他的脸,想记住他今时今日的模样。
他低低的笑出声儿来,“怎么,今日为夫是不是美词气,有凤仪,而土木形骸,不自藻饰,人以为龙章凤姿?”
我轻笑出声,问道:“人都把自己的夫人比作那在天上的凤凰鸟,你怎的说我是朱雀?再说,你何以自夸为龙章凤姿?”
他微一沉吟,道:“凤凰是百鸟之王,而朱雀乃是天之神鸟,比凤凰更稀有尊贵。为夫只觉得凤凰算不得什么才如此说,夫人不喜欢那便喻做凤凰罢。”
“哪里说过不喜欢了?”我忙接过话,推一推他,嘟囔道。
他伸手拂过我额前的头发,轻轻搀着我,“走吧,莫让文武百官等得及了。”
我点点头,随他一并出门乘上车辇。
我还奇怪为何朝臣中无一人反对立我为后,那日睿儿过来请安,告诉我说曹丕已经在朝堂上提起过这事,当中有几个大臣确实反对过,以我乃是当年邺城城破之后的俘虏不能胜任为由,推举郭照为后。其实我也知道当年嫁给袁熙一事必然会被人提起,也不知道朝堂上是如何非议的,不过看睿儿的脸色,想必是说得极难听的。我倒是也没有生气,劝解睿儿不必为这种事情不值。只是过于奇怪为何竟会有人推举郭照为后。后宫不得干政,难不成,郭照在素日里已经和朝中一些大臣有所联系?
不过既然曹丕已经说服大臣,这件事我也没必要再跟曹丕提起,毕竟为这种小事说三道四,到叫人觉得我心胸狭窄,绒布的曹丕身边有别的女人。
青石砌成的道路平稳,车辇轻微晃荡,一路上曹丕的手都紧紧地攥着我,如同握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。手掌的暖意袭来,整个身心都温暖。
“以后你就是王后了。我说过要以这江山为媒迎你为后。”他信誓旦旦的说着。
我正想告诉他,即便是不为后,一辈子只做一个夫人,我也会对他不离不弃。马蹄声骤然而至,突然震得心都要跳出来一般,莫名的觉得一沉,觉得有事要发生。
墨竹的马堪堪勒住在车辇前挡住我们的去路,他脸色匆忙有些慌乱,打马下来就是单膝跪地。
曹丕挑帘神色颇为不悦,却没有发作,只是淡淡的问了句:“何事?”
墨竹抬头望望我,紧紧咬着下唇,时间仿若这一个静止。我听到他吸了一口凉气,沉重道:“请夫人和王爷赶快回府吧。”
“大胆!”
我耳边只剩嗡嗡的轰鸣,被曹丕的举动骇了一跳,他拍断了车辇的扶木,站起身来指着跪在地上的墨竹,牙齿咬得咯咯响,“墨竹,你不要以为本王平日里仰仗着你就可以在本王面前这么的肆无忌惮,今日是什么日子,你难道不知道吗?!”
我被曹丕的模样镇住,墨竹只是拦下了车辇,并未犯下什么的打错,他何至于这么气愤难当?
“你们这是怎么了?”我忙站起来扶着曹丕,茫然的问道。
曹丕只是定定的望着墨竹,也不回答我,眼睛里尽是危险的神色,我真是怕下一刻他便要下令斩杀了墨竹,忙对跪在地上的墨竹使眼色,让他快给曹丕认错。墨竹却对我的示意充耳不闻,直视着曹丕冷笑两声,“王爷既然早就知道了墨竹的心思,墨竹也不愿意去辩解,只是现在不是王爷为这种事情生气的时候。东乡公主现在病榻上,若王爷和夫人不赶紧回去,只怕是见不得最后一面了。”
‘噗通’,我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,双腿已然瘫软在座上,“英儿她……怎么了?”
我只觉得心口像是被掏空了一般,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吩咐抬辇的人原路返回便从车辇上跳了下来。我知道,现在我若是回头,王后之位或许就此和我擦肩而过,可那都不重要,我要我的英儿平安,我要她好好地陪在我身边。
我现在,只想去看看我的英儿。
她早上还欢蹦乱跳的在我面前吃饭,她是怎么了,为什么会躺在病榻上。
身后是曹丕近乎嘶哑的喊声,我顾不得,只怕追赶不上我的英儿,一路狂奔,任风吹得外衣鼓鼓,红色的曳地长摆拖过满是尘土的地面,浑不在乎。
回到府中,我已经丢了一只鞋子,脚上磨得尽是鲜血,我顾不得自己的脚伤,急匆匆的往英儿的房中走去,脚步未停,留了一地血迹。
晴好的太阳,房间里却那么昏暗,好像再大的阳光也照不进来。屋里的婢子们在抽抽啼啼,我的双腿好像浇注了寒铁,从骨缝里透出来冰凉的寒意,我不敢进去,我害怕。我将手轻轻地搭在屏风上,不知道如何迈步。
房门‘吱呀’一声,我看见有光线慢慢照射进来,漫过屏风,穿过婢子们之间的缝隙,暖暖的照在英儿的暖床上,十一岁的英儿闭着双眼,脸颊苍白,像是睡着了似得,头发湿湿的,月白长裙衬着锋利美貌,红色的唇角还带着一丝微笑。像用血浇出的红莲,盛开在冰天雪地间。她还没有长开,却已经是最好看的美人了。
忽然眼前的英儿变得朦胧不堪,泪水便从眼里滚落下来,我听到自己的哭声,听到曹丕压抑的哽咽。
他说,“婉若。”
他说,“对不起。”
他说,“都是我的错。”
我缓缓地转头,看着眼前男人的脸,弯弯嘴角却最终没有笑出来,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哽咽着说出来,我说:“我为什么要出门,我应该守着她的。到死,都守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