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狗蹲在地上，一个馒头滚落到他面前，随后是“碰”地一声巨响。

二狗抬眼，看到一个人身子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，头却挂在板子上，一动不动——

不知是哪个手脚吓软的倒霉蛋，脚滑之下一头撞上了破车的车板，然后再也爬不起来了。

那块板子上，突出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，整根地钉进了那人的脑子里。

二狗蹲在旁边，眨了眨眼，将馒头捡起塞进了怀里。

……

除夕那天，二狗和哥哥母亲一起在屋子里说着笑，桌上摆着先生送来的桂花糕，那气味儿香极了。

“我和你说哦。”少年神秘地眨了眨眼，“给先生木雕，我已经雕好了。”

二狗鄙夷地望着少年，“你削块木头，削了三个月？”

少年在这三个月间削坏了无数的木头，那些柴木是用来烧火取暖的，活脱脱地就让少年糟蹋了，二狗觉得有些心疼。

少年见普通的柴木雕不出他想要的效果，几天前，竟冒险摸进了有钱人家的后院，折了一枝银杏木。

那些可怜的柴木算是白牺牲了……

二狗给了少年一个大白眼，转过脑袋，不再搭理他。

“大牛，你做了个什么玩意儿？拿出来让娘看看。”

少年∶“……”

是的，少年的名字就叫“大牛”，他唯一的弟弟叫“二狗”，都是娘三年前取的。

他们本来还有一个妹妹，可惜在三年前就饿死了。

而先生，是从今年夏天开始，才在那条胡同里施粥赠药的。

他们原本的名字比这两个好听多了，但是自从三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后，他们便改了名。

二狗时常在想，他们是不是已经不配为人，不配活在灿烂的阳光下。

“不行。”少年叼起一块桂花糕，细细地咀嚼，“等送给先生后，我再告诉你们那是什么。”

“切～我还懒得知道呢。”二狗故作不屑地哼了哼。

“呵呵。”他们的娘拍了拍他们的手，将桂花糕推到了他们面前。

门槛外，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，将世界染成了一片雪白，美丽无比，冷得滴水成冰。

门槛内，破败的屋子里燃着火炉，温暖如春。

……

茅屋建在屋外。半夜二狗起夜，跑出门时，看到了一个“雪人”。

二狗正奇怪是谁这么无聊在他家门口堆雪人，就突见那“雪人”动了动。

二狗∶“……！”

二狗吓了一跳，待他看仔细，才发现这“雪人”其实是个活人。

二狗仔细看他的面容，惊人的美丽，是先生。

“先生？！你站了多久？怎么不进来？！！”

二狗看着他满身的落雪，料想定是在这冰天雪地间站立了良久，急得伸手去拉他的袍子——

先生一把握住了二狗的手。

二狗∶“……嘶！”

好冷！先生的手……冷得就像一块冰……

“先生，前些日子有当兵的在胡同里开了枪，你没事儿吧？”二狗急急问道，他可没有忘记那群凶神恶煞的大兵。

“你觉得苦吗？”先生突然开口问道。

先生的声音非常好听，润泽如玉，却清冷如冰。

先生……跟他讲话了？

二狗愣住了。

二狗∶“啥……苦？什么苦？”

先生蹲下身，积雪随着他的动作飒飒掉落，“你觉得现在的生活苦不苦？你过得开心吗？”

二狗眨了眨眼睛，直视先生的异色双瞳，认真思考了一会儿，摇头，“不苦，就是觉得累。”

生活在这乱世中，大多数人都会觉得累。

“但是也有开心的时候，和哥哥、娘在一起，我就觉得很开心。”

“先生，你没事吧？没受伤吧？”

二狗上下打量先生，没有看到受伤的痕迹，便长舒了一口气。

“先生，快进来坐坐，取取暖。”屋子里烧着炭火，比外面冰天雪地的要暖和太多了。

先生摇头，站起身，不顾二狗的挽留，转身离去。

二狗看着先生的背影，跟着走了几步，看着雪地眯起了眼睛。

……

后来，二狗听说，那天去找先生麻烦的官兵失踪了，从那天起，再也没有人见过那群官兵。

后来，先生的名气越来越大，强盗，官府，各地的饥民都涌向那条狭窄的胡同，为先生手中似乎无穷无尽的粮食与药材。

后来，先生再也没有出现过，他彻底失踪了。

后来，成千上万的饥民失去了先生的救济，于是，荒野中的白骨又多了成千上万架，这其中包括二狗的哥哥和娘。

……